周昀升与我青梅竹马,他一朝考上功名迎娶我时,我意外穿到了十年后。
此时,因我不允他养在外的那位外室进门,他便整日宿在外面,给我难堪。
婆母因我肚子始终没动静,愈发对我不满,整日给我立规矩。
我面无悲喜,只让小厮去喊周昀升回来。
只说他的外室进门,我允了。
「少夫人醒了!」
惊喜的喊声将我从梦中惊醒。
而我的头上被包扎着,还在往外渗血。
听他们讲,这是少爷砸的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句少夫人是什么意思,只因半月后是我出嫁,而我要嫁的人是与我青梅竹马的周昀升。
他是京中才貌有名的好儿郎,重情重义,为许给我一个状元夫人的名衔彻夜苦读。
不负众望,他考上了,金榜题名。
他穿着大红的状元服,骑着高头大马,来我家里提亲。街坊邻居都赶过来看,一条街都挤满了人。
我羞怯地在屏风后浅笑,幻想着日后同他琴瑟和鸣的景象,便喜不自胜。
只是,她们为什么喊我少夫人。
我还没有成亲呢。
我从床榻之上起来时,这具身体便使不上劲,虚弱无比。
分外古怪。
我出身武将之家,从小便有着一身好武艺,身体更是康健。
扫了一周,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。
「你们口中的……少爷是谁?」
侍女们面面相觑:「夫人的夫君,如今的奉议大夫周昀升大人。」
她们都惊讶于我的举止,我只能告诉她们我失忆了。
半晌才理清了如今的境况,我这是到了十年后,与周昀升相看两厌。
他在外面养了个身娇体软的外室,想接回家中,可我不允,他便日日宿在外头不回家,给我难堪。
我头上这伤,便是同他吵架时,他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,朝我掷来。
看到我额头被砸破了血,翻倒在地,他也只是扔下一句:「真是活该。」便扬长而去。
可分明,在我醒来前。
周昀升还立在屏风前,隔着绣着凤凰花的薄纱,同我轻声讲:「阿鸢,嫁我好吗?」
婆母礼佛,才从佛寺回来,便听说了这件事,朝我这边赶来。
我以为她会宽慰我。
毕竟,十几年前,我家皆是武将,在边关立下不少战功,家中势头越来越好。
可周家却在走下坡路,周昀升父亲离世,族中不少人在排挤他们孤儿寡母。
婆母怕我悔婚,常亲手做些绣品糕点,常慈爱地轻抚我:「鸢儿喜欢,那我便常做给你,昀升那小子若能娶到你,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。」
我将她当亲母一般,她也说要将我视作亲女儿疼爱。
可眼前这个婆母,又是谁?
一模一样的面庞,只添了岁月痕迹,眼底却是刺骨的凉:
「又同你夫君争吵了?」
她面上没什么神情,言语里的尖酸却是让我怔在了原地:
「出嫁便要从夫的道理,你到现在还不明白,今日的规矩还没立,快些到我院里来。」
「可是少夫人的额头受了伤……」
我身后的一个名叫侍月的侍女替我讲了一句话。
婆母身边的婆子便两步走过来,扬起手便要一巴掌扇下来。
我伸出手,抓住那婆子的手腕,扬了她一个耳光。
这一巴掌费尽了我所有力气,我收回手时,身体还在微微颤着。
「你!」
那婆子大概是平日里欺负惯我了,没预料到我的反应。
「我……怎么了?」
我出身将门,家中三个兄长,只有我这个小女儿,万千宠爱,还轮不到旁人给我气受。
婆母捏着佛珠,淡薄道:「赵氏,你进门十年,却无一个子嗣,我周家无后,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?」
我微微蹙起眉,子嗣?可我却没有这十年的所有记忆。
有的只是身边丫头的几句解释,她们的话里,周昀升如今厌恶我,动手伤我。
喉中干涩,我忍不住咳了几声。
随手叫来一个小厮:「去,把你们少爷叫回来。」
婆母许是见我终于识趣。
让侍女把我经常喝的药汤端过来,还有十步的距离,我就闻到了那药味的苦涩。
听说是让我调养身体,好生育的药。
我从前最怕吃苦,如今竟喝了这苦药多年。
但侍月却偷偷跟我讲,自我四年前开始喝这药后,身体便大不如从前。
被我扇过的婆子拿过侍女端过来的药,便要看着我一口不剩地喝下去,说这是老夫人要求的。
我凝目看着那婆子:「等昀升回来罢。」
到现在为止,我还没见他呢。
侍月来跟我讲,周昀升回来了,在书房。
我摸了摸还在痛的额头,想走快些,去看看如今的他是否像众人口中那样对我无情。
我和他从小便有的情谊,仅仅十年,怎么会消磨得一分不剩。
但我却被侍月拦下,她吞吞吐吐:「少爷他曾说过,不让你去书房,你也同意了。」
可我是从十年前刚穿过来,这些话又怎么拦得住我。
我拖着虚弱的身体,踉踉跄跄地去了书房。
这条小道我很熟悉,就在一个月前,他还在这儿捉着我的手在婚书里写我的名字。
他写得一手好字,人人夸他,我听着也开心。
将要入夏,树木葱茏,爬山虎遮了半面墙壁,他在去书房的路上种了我心喜的白色牡丹,要我与他婚后来看。
他说,往后余生,在去见他的路上我脸上只会有喜悦。
而且,婚事是我们二人定下,他听一个术士讲,与心爱之人一道写,才可白头偕老,为此事专来接了我一趟。
可……
如今这条路太长,我步履蹒跚,走不到头。
入眼是深秋的衰败,哪里还有白牡丹的痕迹,只剩一片枯黄杂草。
侍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:「少夫人,这条路早就封了,你若真想去,别从这里走。」
「为什么封的?」我看着眼前景象,还在发愣。
一觉醒来,这里竟如此破败了。
「三年前,你总不经过他的允许去书房,他同你大吵了一架,让你以后别再来寻他,就把这里封掉了。」
侍月话讲得慢,时不时要瞧我的脸色。
我怔愣片刻,问她:「那如今要走哪条?」
她又想劝我,却还是给我带了路。
要了半个时辰才走过去,那条小路寻常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。
他这是一点不愿见我。
好不容易到了,侍月却在旁小心叮嘱:「少夫人,你若想少爷回心转意,便忍忍。」
我示意她我听到了,却没点头。
看到周昀升的时候,我想要喊他:昀升,两个字却噎在喉咙里。
他听到动静,抬起头,看到我的那瞬,本波澜不惊的一双墨色狭长眼眸,瞬时多了两分嫌恶:
「你又来同我吵?」
他嘴唇微动,话里是极度不耐。
我的心颤了下,早都知道是如此,可我却还是在亲眼看到时,心中酸涩无比:
「没有。」
我想开口问他,这十年我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他如今的薄凉,让我找不出一点他求娶我时的影子。
可他根本不想回答我,只说我自己心里清楚。
我向他说我失忆,他也只是勾唇冷笑,说我好手段,连这谎话都用上了。
「说罢,叫我回来何事?」他又低下头处理公务,不愿多看我一眼。
还是侍月帮我搬来凳子,扶我坐下。
我方坐下,他却忽地抬头:「有什么事长话短说,之后莫要来烦我。」
「我……」
我要同他说什么?
斥责他移情别的女子,再同他吵一架,可我印象里还是他最爱我的时候,如今的他和婆母一样陌生。
我要为自己问个明白,到时候自然会死心,于是我问:「你养在外面那女子……」
「她……你又想动什么歪心思?」他冷哼一声,「你上次雇了几人,找上门去,她被你吓得不轻,我今日自不会将她带回来任你轻贱。」
轻贱?
我在心中苦笑。
究竟是我轻贱她,还是他们一同轻贱我?
我哽咽道:「可我才是你的正妻,你来我家下聘时不是这么说的,你说会视我如珍宝,不会让我受一点的委屈……」
我伤心时,他都会轻声哄我,见不得我掉一滴泪,从不跟我说一句重话。
可他此时却提高了音量,喊我全名:「赵禾鸢!你此时还是我的正妻是因礼法,且你每日都要与我争吵,我不计较已经够给你脸面,没将你休弃出门。」
他的话,怎么会这样伤人?
将我伤得体无完肤。
若我如今还要留在这里,被他羞辱,那便不是我了。
我踉跄着站起,想要走。
却被应婆母要求来让我喝药的婆子拦下:「少夫人说,少爷回来了你便喝药,真是要我好找。」
那婆子在周昀升面前,对待我也还是一副盛气凌人模样。
我看到那碗乌黑苦药,忍不住掩鼻。
突然想起以前我在病中吃药,周昀升都是一口药汤一口蜜饯地哄着我,祈我早日病好。
而今日这苦药,婆母是非要我喝下不可了。
周昀升看到这药时,同样锁紧了眉头:「母亲怎么还让她喝药?」
婆子堆起满脸的笑:「老夫人自然是盼着早日能抱上孙子。」
他却闻言冷笑了声:「告诉母亲,这药不必喝了,我和她之间不会再有子嗣。」
不会再有……
所以曾经有过。
窗外的雨点渐渐飘进了我的床榻,深秋的雨刺骨的凉。
我骤然间从噩梦中惊醒,只希望穿到十年后是场梦,却睁眼看到了侍月。
她守着我,见我醒来,等在镜前给我梳妆:「少爷如今在家,少夫人最好还是扮得好看些。」
铜镜里的女子容颜憔悴,面黄如蜡,眉间尽是忧愁苦涩,让我不敢去认。
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?
我问侍月,如今肯对我知无不言的人,只剩她。
可她神情举止,却在怕我。
她们的眼里,我是个脾气暴躁,对下人动辄打骂的主子。
可我不是这样的脾性,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丫环,她们常跟别人说自己跟了个宽厚的好主子。
「奴婢……」侍月欲言又止。
「说罢,我不会发火,你看我现在也是没半点力气。」我虚弱地朝她笑了笑。
「少夫人你曾经小产过……少爷也是在那个时候和你生了嫌隙……」她低着头,声音很低,还是在怕我责罚她,「也是在那之后,你知道少爷在外面养了……外室。」
我,小产?
我摸向自己的小腹,晃了神。
可周昀升为何一副错全在我的样子。
他当初爱我是真。
如今不爱我,也罢。
可为何却又这么伤我,我们至少还是青梅竹马,多年情谊。
我突然很想看看他的外室是何模样,他在我有孕时,却移情了她,提都不许我提。
周昀升将她保护得很好。
我找人打听了很久才知道,他在城南给她置了个两进院子。
那日婆母出门去了佛寺,周昀升也不在家,我才能找到机会出门。
未想,周昀升正是去了瑶娘那里。
我就躲在暗处,像个偷窥者一般,看着他们恩爱无比的模样。
周昀升眼里的爱意多得要溢出,与给我的嫌恶,截然不同。
那女子下马车的时候,他伸出手小心搀扶,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就是他的正室夫人。
我的心被刺痛。
他与我说过,他父亲这一生就他母亲一个女人,他不懂那些要纳妾的人是何想法,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他的所求。
只是不知,他早把这话忘了。
我手中的锦帕攥得紧紧的,指甲掐进了肉里。
几乎顺不过气来。
我明明是他唯一的正妻,却不能冲上去指责他始乱终弃,只因我知道他只会护着她,受伤的人只能是我。
原,心死成灰是这种感觉。
既他决意弃我,那我也不愿再纠缠。
我转身就要离开。
街上却有人认出了我,将我叫住:「阿鸢,你怎么在这儿?」
我低下了头,想走得快些,再快些,离这里越远越好。
周昀升也闻声朝我这边看来,拧紧了眉头,本温柔的面庞瞬间冷下:「赵禾鸢?」
我转身时,他握紧了身旁女子的手,将她护好,怕我伤她。
我拭去眼角的泪,对上他质问的目光。
他如今不再同从前那般珍爱我,那我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爱护他。
「你又来添乱?」
「若你这样想我,那便不是早就认定,又为何问我?」我没有去看他身旁女子,却还是瞥见了她的身影。
余光里,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躲在周昀升身后。
周昀升的音冷得似冰:「你倒是喜欢狡辩。」
「她是你的妻子,你怎么能护着旁人,这样斥责她?」
叫住我的那人说了话。
我这才看清他的脸,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,他叫宋昼明,是我三兄的一个好友,没见过几面,他竟能一眼认出我。
我的父兄此刻还驻守在边关,他们也应是很久没联络了。
「你倒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,还来掺和我的家务事?」周昀升没好气,对他有莫名的敌意。
「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模样。」
宋昼明想为我出头,但我不想再在此事上耗神。
我抿了抿干涩的唇,抬起眼,平静地道:「周昀升,我们和离罢,从此你迎她过门,也与我再无关。」
原以为周昀升会喜上眉梢,干脆地答应。
他听到我的话,目光却扫过了宋昼明,勾唇冷笑:「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?」
我一声嗤笑,看向瑶娘:「那她要如何?」
瑶娘神情紧绷着,像我能活吞了她,她不敢看我,再度将周昀升的手抓紧。
「周郎,妾都听你的。」
可我不愿再听了。
我向宋昼明道过谢,转身离开,一眼都未再看身后那两人。
再多看一眼,我的心都会揪着疼。
周昀升见我走,提音大喊了声:「赵禾鸢!」
真讽刺,他原无论何时,都是温声喊我「阿鸢」,如今便是想要我停下,都是喊我的全名。
可我不会为他停下了。